“埃德,看那边!”
埃德蒙连窜几步,登上了沙土丘的顶端。
一颗闪烁着的黯淡绿星坠下地平线,太阳的最后光华也化作一道线,紧紧贴在飘渺的天地交界之处。
绿色,就是有所发现了。他振奋地锤了一下伍德兰的大臂,“今天咱们还挺幸运的!”
“至少不用走那么久了,嘿嘿。”那少年像孩子一样笑着,同样也望着远处的地平线。
大漠无言,风也沉默,视野所及范围内唯独他们两人。又一颗绿色的令箭划着曲折的轨道迅速升起,亮如墨空中的流星。
“就是那里,我们走吧。”
根据星月的方位,他已经确定归队的方向。
“嗯,好!”伍德兰点点头,跳上了沙丘的陡坡。
“喂!小心!”埃德蒙本想一跃拉住那少年,但对方太快了,指尖仅仅够到袍子兜帽的后沿。失去了平衡,他也跳上了斜坡。
不同于南海大陆西南部的大沙漠,这里的沙土含水颇丰,在非旱季时沙丘上除了表层被太阳炙烤过的一尺沙子以外,下面都是相当坚实的。
最初的几步磕磕绊绊,但调整好状态后,埃德蒙感觉自己跑得像水面上的鲨鱼。脚深深地犁进沙地,蹬腿时扬起的沙子在身后落下,窸窣的声音绵延不断,像是稀碎的海声。
他和伍德兰都在不断提速并转向,从直面斜坡转到了向着丘谷的走向。他很久都没这么无拘束地奔跑了,光荣号的主甲板虽有四百米长,却被各种功能区域分割,没有供人奔跑的空间。
前方的伍德兰毫无忌惮,借着势头斜着冲上另一个丘脊,在埃德蒙赶上之前就再次跳下斜坡加速奔下。
“埃德!快来!”少年在前方头也不回地呼喊。
这是比赛吗?难得伍德兰有如此开朗的时候,他也不会回避挑战!埃德蒙索性也甩开手脚,不顾飞扬灌进靴筒的沙子,暗暗加力追了上去。
赛跑可是技术体力的双重考验。他和伍德兰的脚程不同,比对方矮几公分的他必须避开伍德兰踩过的坑洼,以免在迈步时踩在不同硬度的地上,造成发力不匀。比起轻盈的伍德兰,他更加壮实的身体并不能在敏捷上敌过对方,但若是上千米的长跑他的耐力就会体现出优势。
翻过十数个高高低低的沙丘,他们之间的距离大大缩小,他已只距离对方数米之遥。那少年在反复的冲刺之中消耗了大量体力,奔跑趋近匀速。若这是在平原上的赛跑,估计一辈子埃德蒙都追不上,但现在他只要稍加力便能逮住对方了。
伍德兰狠狠蹬了几次地,借着手登上了他们在攀爬的沙丘顶端,翻身跃下,看起来是打算再来一次冲刺,拉开距离。
那样是没用的,快速消耗的体力会在下一次冲坡时影响速度,到时候距离就会缩短为零。埃德蒙坚定地稳住步伐,也准备翻过顶端。
“哇!!”少年的惊叫突然刺破寂静的夜空。
点点星光和微弱的月光照亮的斜坡上埃德蒙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见伍德兰的身影飞在空中,蜷成一团,然后落地滚向坡底。
受伤?!突如其来的事故让他心里一颤。紧盯着惯性滑滚的少年,他抛下了袍子下面藏着的背包,以最快速度扑向对方最终趴着的地方。
薄薄的沙层之下藏着的大多是带刺植物,但也有可能是危险的有毒爬虫——蛇、蝎或刺蜥蜴。那些戒备十足的小恶棍会在其他生物接近时就做好准备,一旦对方进入范围,千钧一发的袭击没人躲得开。
如果是被有毒生物袭击就麻烦了!埃德蒙不由得皱了眉。沙漠毒物的发作速度超快,即使是壮硕的大骆驼也会在数分钟内毙命。
“伍德!怎么了!”他一边呼唤一边膝跪滑到对方身边,瞪大眼睛尝试在微光下寻找受伤的痕迹。
伍德兰完全没有反应。
埃德蒙把手指搭上少年的颈侧,脉搏还在强健地跳着,但他却没感到对方的呼吸。
是什么毒物能让人如此快地失去意识,同时阻断呼吸?焦急的心把他的血液煮沸,背部仿佛有数千根针从里向外刺出,脑子转的飞快却想不到原因。
没有!他没有听说过这种症状!
这只有可能是一个原因……
“哈!埃德你输了!”一只手从下方突然袭来,扼住了他的喉咙,少年开心的声音随之传来。
低头,那少年正侧着脸,调皮地笑着露出了一排牙齿,天蓝色的眼睛在星月的照亮下微微发光。
“一千零二十对一千零二十八!”他稍稍舒了一口气。
“是你叫我时刻警惕的,你自己倒是松懈得很。”伍德兰拍掉身上和脸上的沙子,坐了起来。
诚然。他这几个月对伍德兰几乎是不设防的状态。为了照顾对方的心情,他很少主动和那少年玩这个偷袭游戏,而但凡被袭击,他都会输掉。
自己越来越难以跟上伍德兰的速度了。不仅仅是因为埃德蒙松懈,而是对方确实在变强。
“没错,没错,我输了。”埃德蒙站了起来,伸手拉起伍德兰。心悸的颤抖还没有离开,他盯着那少年的面庞,刚刚那一瞬的担心仍然如同余音一般回荡在胸中。“你开了一个不小的玩笑啊,伍德。”
“干嘛…这么严肃地看着我?”那少年有些迟疑,仿佛做了错事一般微微后退了小半步。
“……不,只是被你的玩笑吓到了。”他诚实地回答。
“吓到?”这个词语似乎对于伍德兰很陌生,他眼睛转了一圈才继续说道:“原来还有什么事能吓到埃德啊……”
这傻孩子。埃德蒙心里默默念着,却笑出声来:“哈哈,你把我当什么了,安海斯战士吗?!”
“埃德…就是埃德啊,我从没见过你怕过什么。”听到安海斯战士这个词,伍德兰没有特别的反应。
埃德蒙留给他人的印象如此。他确实从不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软弱,就好像生来缺乏“恐惧”这种感情一般。
“瓦蕾也是,她死前从未害怕过。”
死前?突来的这句话让他打了一个激灵。
过去三年间他从伍德兰的只言片语之中得知了“瓦蕾”的存在,被叛徒掳走的女孩随着那些恶毒卑鄙的人们消失在了海平线上,再没有出现过。没有人说过她是死是活,伍德兰更是天天都和幻想中的她对话,而现在,她“死”了。
少年以瓦蕾的“死”作为给自己的交代,走出了过去的鸿沟吗?
也好。埃德蒙觉得现在是时候重新考虑绝影的提议了——正视打败过自己的对手,正视自己的恐惧——这对伍德兰肯定不是坏事。
“是啊,她生来勇敢。”他重重握住对方的肩头,“愿逝者永生于海神的宫殿。”
“愿逝者永生于海神的宫殿。”伍德兰低声重复,微微有些闪烁的眼眸在他和地平线之间游离。
“走吧。”他口中酸涩,风变了,是略带湿气和土腥味的南风。
前方的沙丘中再次升起绿色的令箭,召唤着还未归队的人们。
他们归队的时候,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到齐了。
队员们扎起了帐篷,将他们的发现围了个水泄不通。骆驼卧在帐篷圈外,物资已经尽数卸下。
城邦牧人所说的方位几乎是完全准确的,他们二十多人分散在方圆十公里的范围内,平均每个二人组都要搜索十多平方公里的区域,然而不到午夜他们就已经找到了目标。
围成半圆型的帐篷中央升了一堆篝火,在他们前来报到的时候影手教头已经坐在一个帐篷口,擦拭着摆在帐内地上的武器。
“哦,你们俩啊。武器需要保养一下吗?影手武器铺免费为你们服务哦?”教头抬眼看了他们一眼,而后又将视线投向手中那把吹毛断发的利刃。
“我就不用了。”埃德蒙的短剑昨天根本没有用上,他一直在用圆盾战斗。
“我好像也没问题。”伍德兰倒是用他的那把雕花弯刀和敌人过了几招,不过战斗解决得很快,刀口似乎也没有损毁。
“不行,埃德我信,你想骗我还早了点。伍德你把你的弯刀拿来。”影手教头伸手,示意让伍德兰上交武器,后者很不情愿地把他那用珊瑚装饰的雕花弯刀递给教头。
“哦?这不是有两个小豁口吗。”对着火光一看,教头就皱了眉,“伍德你要是不勤保养,泽塔可是会哭的哦?”
埃德蒙不太理解伍德兰父母为武器取名的行为。武器并不是人,名字不会改变它们的本质,也不会区分它们的用途。
“哦……好的。”伍德兰像是被骂的孩子一样站在一边,双脚并拢,手握在身前。
“对了,教头,这是个什么地方?”埃德蒙见教头开始了打磨,就在一旁蹲下问道。
“喏,你也看到了,就是一个洞穴,先遣队已经下去勘察了。”
教头所指篝火的另一端就是他们的发现。
这个洞穴位于一个不大的沙泥丘的底端,石质的洞口已经严重风化,明显人为开凿的圆形洞口快要失去它的规则。它的入口上方还有一块红色的巨石,石体表面还有雕刻的痕迹,在跳动的火光下留下忽长忽短的淡影,但边角之上的风化已经剥去了它原本的模样。
“先遣队?”伍德兰四周张望了一下,“我们的队伍没少人啊……”
“你没算阿西乌斯的人吧。”影手教头指了指另外一边帐篷边正在标画地图测算方位的几个阿西乌斯,“下去了四个,冰爆,鲨目教头,猎光还有蓝珊瑚教头。”
“菲也去了?”
埃德蒙本以为伍德兰只是随便问问,却没想对方凑前一步到了教头面前。
教头又瞟了一眼那少年:“她是神力者啊,她当然要去。”
神力者的职责在此。为了防止不能理解的事态对其他同胞造成伤害,每次勘探前文明遗迹时他们都必须在场。
“可是…她不会战斗啊。”
“你这就太小看人了,她也是从小受训长大的,只是没有你那么会耍刀而已。”
诚然,神力者的训练主要是他们力量的运用,但基本的格斗和体能都不比别人差:拖后腿的队员是下不了船的。
“就是,你说谁不会战斗的?”有人在他们身后抗议。
这尖细得几乎刺耳的音色就来自他们话题的中心,菲·冰爆。
“啊……但是你确实打不过我们啊?”伍德兰行径败露,却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遮着白色面纱的少女撅噘嘴:“不跟你比格斗。”
“冰爆,你先上来了?他们人呢?”影手教头站了起来,越过白衣白裙的菲看着洞口。
“下面空间很大,他们在做标记,马上就上来了。这里没有任何异常。”
这是好事,上次进入环形山那些金属巨人、变种和迦兹朗的战士可让他们吃了不小的苦头。
果其不然洞穴中隐约亮起了火光,先行进入的三人一边撤回一边插火把标记路线。很快,一个看起来颇为熟悉却有些陌生的少年钻了出来。
“影手教头!”那人看到他们就立即开口,却是和外表不搭调的音色:“咦,埃德,伍德,你们回来了啊,这样咱们就基本上到齐了吧?”
当然,这是伊拉。染发易装之后埃德蒙总得花上两秒才能认出对方,她看起来就是一个线条偏柔的大男孩。
“教头,你看我刚刚在下面找到了什么?”一脸神秘兮兮的伊拉抱着怀快步走到了他们面前,她的开襟长衫腹部鼓囊囊的,肯定是藏了什么东西。
“别卖关子,教头不喜欢你玩这些没用的。”影手教头笑着锤了伊拉的肩膀,后者笑得更浓了,将前襟解开——
在伊拉被重重绷带裹住束平的胸前,一个有着简单曲线轮廓的抛光金制品静静地露出了它的面容。
“好姑娘,这回咱们不会空手而归了!”教头咧嘴笑了。
金面具?这种写实而超然的风格来自古文明的遗物!发达的前文明留下的大多是钢筋混凝土的破败城市、机械和战争的工具,而更早消逝的古文明则有很多艺术和宗教的文物被存留下来。也许这里曾经是一个用来保存古文明遗物的地点。
面具上的金光随着光源跳动流转,让周围的人都不由得屏住呼吸。抛光的金属表面看起来像水、像冰、像烈火、又像岩浆。埃德蒙能感受到它的美,却也对它没有更多的认识。至少,如教头所说:他们来对了。
“猎光!”一个严厉的声音从身后喝住了展示发现的伊拉,“把它收起来,出发前你还有别的工作!”
伊拉像受惊一般缩起肩膀,不好意思地笑笑便跟着那个方脸秃顶的男人走了。蓝珊瑚教头是阿西乌斯的外勤队长,埃德蒙只和他打过几次照面,并没有说过话。
“好了,伍德你的刀磨好了,你们也还有准备工作吧?快去收拾装备吧。”影手教头拍拍手,把磨刀砧上的弯刀递给少年。
“我和你们一起去。”菲很自然地就走到了伍德兰身边,后者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自在的样子。
这不是错觉,菲·冰爆确实莫名亲近那少年。在埃德蒙不知不觉间她竟悄悄地觅得了一个他身边的位置。也许她的存在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如果能让他放下过去向前看,无论是成为平庸还是出色的战士埃德蒙都无所谓——只要他能好好活下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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